于无声处
腐烂的森林,融化的骨头,耳畔一片寂静。
然后飞蝇嗡鸣,昆虫窸窣,细细碎碎的声音环绕在脑子里,一点一点,清醒又困倦。
“不能睡去!”
一道声音炸响,仿佛是站在大钟里被人敲了一记,空气全都在震颤翻涌,大脑被扔在汹涌的海面,浮起又沉落,晃悠着分辨耳边的声音。
“绝对不能睡去!”
又响起来了啊。
大脑终于是沉入了海底,阵痛过去,冰冷的海水封闭住全部通道,稳当却缺氧。
身体开始传来知觉,失去视觉后的皮肤和骨头敏感的要命,开始断断续续的痒,携着丝丝缕缕的痛打通麻痹的关节。
开始有活着的感觉了,
却恨不得即刻死去。
“你要活着回来。”
谁啊!你哪位啊!你他妈知道老子现在有多痛吗?
“我等你回来。”
你他妈的说什么……好!
你给老子等着,老子爬回来,马上!
眼睛张开一条缝,一下有光蹿进来,满满当当的,外面应该是个好天气。
她走了。
走之前拿走了我三个酒瓶,碎的,我砸的。
她还是一片一片的捡起来了,捡的干干净净,我踏出去的时候,翻遍所有角落也没能找到一点细碎,翻遍所有角落也没找到她的痕迹。
我慌了,手机开始一遍一遍的给她的朋友打电话,背景音从酒吧的喧嚣转到寂静的图书馆,但该死的内容一句没变:宋雨琦已经走了很多年了。
往往末尾的叹气还没结束就被我挂断,我很忙,忙着找她,没空听他们合伙骗人。
直到手机开始发烫,直到它烫到我的眼睛上,我才开始后悔,刚刚不应该那么凶的,那家伙看着大方,其实小气的要命,我这么一凶,她大概又要躲好久。
她能躲哪去呢?
她躲哪去我都能把她找出来才对,她那么喜欢我,怎么舍得我找不到她?
对,我可以去找她的。
只要我去找她……
耳朵还是一直响着嗡嗡声,但眼睛总算是打开了,身体痛的要命也是个好预兆。最重要的,她开始有回忆了,虽然只有一闪而过的几个片段,她也是在醒来,在摆脱一片空白的现状。
一个人活着,是必须有过去的。
身体的状况还是很糟糕,动不了,连微微侧身的也做不到,身上大概是有水袋之类的,腰那里沉沉的被什么压着。
只要醒过来,必须醒过来才行。
“你活着对不对,你醒过来好不好?”
好啊。
那声音又开始了,明明就近在耳边,却不肯帮她拿下水袋,她应该是躺好久了,久到喉咙已经烧干,连轻嘶都做不到。
那也应该知道要喂水不是吗?
生不起气来,对着那道声音就没法生气。
本能会替她做一切决定,无论对面那人说什么,都要做到才行。
是谁啊?
那是谁啊!
大脑没法思考,本能里憋闷又生不了气。
门是被他们砸开的。
他们说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星期了,没有人接电话,没有人开门,甚至都没有外卖送来,所以他们砸开了门。
没有啊,我明明给他们都打了电话,是他们骗我的,骗子的电话就没必要接了。
骗子还闯进了我们家,砸坏了我们家的门,把我抓到了医院,他们说我病了。
不对的,我没有病,可是我没有力气了,他们人那么多,我打不过,我打不过所以你死了,因为他们都说你死了。
三人成虎,胜者为王。
我恨死了这生物规律。
我告诉他们你来找过我,但是为什么你只找了我?
我告诉他们你只是秘密去完成了一个任务,但为什么你只告诉了我?
你告诉我你回来就来娶我,但为什么你只告诉了我?
他们全错了,你还活着的。
我记不得时间,尽管我现在急需确认,但是我那模糊的意识和不时袭来的沉睡没办法让我分辨时间的流逝,大概是过了很久很久了,我的眼睛已经可以模糊的睁开,勉强看清周围,身子也可以微微移动,虽然每次都痛的可以。
我能察觉自己应该是断了好多骨头,但是分不清,血应该是没有流了,可是也没差,这里的血腥气已经够引来我一点都不想引来的家伙了。
所以应该是还没过多久。
我只能等着了。
看是那该死的豺狼虎豹先找到晚饭,还是搜救队员先赶来。
会有搜救队来吗?
深山老林,境外禁区,谁会来找一个失去价值的毒贩卧底?
我成功被送进了精神科,医生是个女人,黑长直,长得很漂亮,胸口的铭牌叫赵美延。
她说,她知道你在哪?
但是她不能说,那是一个很关键的任务,你会成为很多人的英雄,尽管那些被救的人不知道。
“那算是哪个门子的英雄!”
我想骂人了,冲着眼前这个人,你说长得那么温柔的人,怎么会说出那么残忍的话呢?
“宋雨琦没必要成为任何人的英雄,她是我的英雄,就够了。”
我要疯了。
我大概是真的疯了,这个世界没有宋雨琦了,她的朋友说她死了,她的战友只记得那个卧底。
那些都不是宋雨琦。
我的宋雨琦,应该长着一双狗狗眼,应该有着一把低沉的烟嗓,应该话多的让家里的狗都嫌烦,应该在自己身后,搂着自己撒娇。
但是她不见了。
突然的,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死去。
如果我不记得她的话,她就没有过去了,就没有家了。
意识在某一个白天突然清明,是前所未有的,我抬起了自己的手臂。
危机感袭来,恐惧和害怕淹没了我,一个受了重伤,许久未进水进食的人突然拥有精力,这是比虚弱更可怕的事。于是抬起的手没有碰近在咫尺的水袋,它垂到了腰后,一点一点蹭出了压在身下的特制手机,录音键很方便,轻轻一按,屏幕没有亮,但是象征启动的红光开始闪烁了。
大脑也开始复苏了,回忆一点一点挤进来,我想起了我的小女朋友,那么小那么小,砸起人来比混混都吓人。那三个酒瓶,我捡了快两个小时了,她也没再开门。
“我才不是等你呢,我是怕你踩着了。”
喉咙比脑子反应慢了一拍才开始工作,掐头去尾,不知道谁能听懂。
然后就没力气了,很突然的,一下就泄了劲,我开始慌乱,几秒后连慌乱都做不到了,于是用尽力气,喉咙里才又挤出三个字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我失约了。
迷迷蒙蒙间看见几个黑影。
“这里有人还活着…这里!”
“请再坚持一下!”
姓赵的假医生又来了,还带来了一个真首长,叫金米妮。
她说,她是你的长官,也是朋友。在你失去联系后拼了命的在找你。
我不想听她说了。
她也是来骗我的,只不过手段更高明。
可她说你回来了,于是这话无论真假我都得信。
她说你在任务里受了伤,很严重,还被丢在深山老林里,
她说你没被动物叼走,已经很幸运了,
她说你马上就能来见我,
哪有受重伤的英雄来见我这个好端端的人的呢?
她说你会被大家知道了,
会成为大家的英雄。
可是全昭妍的英雄,只送回了一句对不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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